掩抑复凄清,非琴不是铮。
古调何人识,初闻满座惊。
时移音律改,岂是昔人声。
这世间乐音很多,音乐很少,且寻且觅,且听看鉴君娓娓道来。
01
消失的乐器——阮
秦朝修长城,人太多,只好用一种类似拨浪鼓的乐器发号施令。后来有人在鼓身上安了琴弦,变成“弦鼗”。
公元前年,乌孙公主和亲前,汉武帝命人制作一把可以在马背上演奏的乐器,圆形直项,这是阮的雏形,当时叫“秦琵琶”。
直到南北朝时期,半梨形曲项的西域琵琶才传进来。琵琶本写作“批把”,源自两个弹奏动作,向前弹为批,往回挑为把。
唐代以前,琵琶是圆形直柄弹拨乐器的统称。因而昭君出塞时所抱的“琵琶”,《晋书》写阮咸“妙解音律,善弹琵琶”的“琵琶”,都是指圆形的阮。
魏晋“竹林七贤”当中,数阮咸音乐天赋最高,既是演奏家也是理论家,相传他还改良了琵琶。
世人皆知嵇康与广陵散,却不知道阮咸和以他名字命名的乐器。
年轻人喜欢的吉他有六根弦,五个音;阮咸有四根弦,两个音。
我们祖先早就告诉我们,简约!
阮可以演奏吉他的所有曲目,只因为阮是世界上最早有“品”的乐器,世间所有乐器包括吉他的品都来源于阮。
如今,流传着一句话“品格为上”,品格是由我们中国人发明的。
宋太宗将四根弦的阮咸改为“五弦阮”,此后简称为“阮”。
元朝戏曲兴盛,阮演变成月琴为戏曲伴奏,并流传至今。
原来的旧式阮进入明清之后逐渐式微,以至失传。
02
中阮琴痴——冯满天老师
与大部分消失的古器在日本复兴不同,阮的复兴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完成的!
一位琴师,没有任何经费和团队的支持,固守清贫,倾注所有精力,让阮这种乐器的“天籁之音”,重新为世人所知晓。
年,中央广播民族管弦乐团组建的时候,发现缺少中、低音部的乐器,便把目光瞄向了阮。其时中国已经找不到一把真正的阮了,便参考古代阮的照片,造出现代的阮来。
造出了形,可是只有人才能弹出神来。
直到近几年的一次中阮演奏会,座下的观众中有日本指弹吉他大师谷本光。
他能以一把吉他演奏出多种传统乐器的音效而知名,但他在听完演奏后,像个迷弟一样一脸虔诚地找这位中国乐师请教。
乐师俏皮地鞠躬、飚日语,热情而不失礼貌地和他交流,并邀请他到北京学阮。
这位乐师就是将中阮复兴的冯满天老师。
冯满天老师的父亲冯少先,也是一位民乐大师,并且“桃李满天下”。
从小生活在民乐的氛围里,不仅跟着父亲学,还和父亲授课时的那些学生比拼,冯满天老师打趣地说,他在娘胎里就开始学琴了。
父亲也寄希望于冯满天有一天能走民乐的路子,可是对于冯满天本人来说,这并不是他最初的选择。
选择民乐,潜心弹奏中阮,冯满天也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又坎坷的过程。
03
从排斥到痴迷,冯满天的心路历程
年,15岁的冯满天进入中央民族乐团,被分配弹阮。当时阮的地位很低,只是伴奏。年少的冯满天不满足于做一名精准的音乐工人,觉得这工作“没有趣味”。
在冯满天看来,音乐是人文的,背后有一种精神,将音乐演奏变成理工式机械重复,中央民族乐团和蓝翔技校也没什么区别。
适逢当时改革开放的大环境,冯满天喜欢过邓丽君的歌曲,后来迷上了摇滚。
年,冯满天加入“白天使”乐队。
“刘义军是主音吉他,刘君利弹贝斯,程进打鼓,冯满天是灵魂主唱,后来小臧也加进来。”
这个阵容非同小可。
刘义军后来加入了唐朝乐队,人称“唐朝老五”;
刘君利转而担任崔健乐队的贝斯手;程进转型制作人和出品人,监制了郑钧的《赤裸裸》、许巍的《青鸟》,后来成立唱片公司,签约的第一个新艺人是韩红;
小臧全名臧天朔,几年后以一曲《朋友》传遍大街小巷。
他们的音乐实力毋庸置疑,加上当时北京也没有那么多的乐队,很多大型演出都找他们,生存不是问题。
可惜两年后却因为音乐理念不合而解散。
冯满天在演出的时候,也会有外国人捧场。
有个外国人嘲讽:“中国音乐是表意的。你们的绘画、你们的诗、你们的天人合一、你们的老子是我们崇拜的偶像,在整个世界的思想史上那是一盏独特的东方明灯。但是你弹奏的音乐,曲式是我们的,和声也是我们的,你们用了你们的音阶,但骨架是我们的。”
冯满天被人家批驳得体无完肤,所以,他想用吉他弹出中国韵味,但那个年代谁洋气谁吃香。
在乐队解散,事业失意的时候,冯满天的父亲冯少先给你寄来了一首白居易的诗:掩抑复凄清,非琴不是筝。还弹乐府曲,别占阮家名。古调何人识,初闻满座惊。
“非琴不是筝”、“初闻满座惊”,这两句诗让冯满天重新认识了阮。以前他以为阮就是个伴奏乐器,这时候才发现阮是一种有韵味的乐器,并为之深深着迷。此后,他潜心弹阮、做阮。
04
复兴中阮:冯满天专注一辈子
冯满天之所以弹阮还做阮,是因为他曾经买遍市面上的阮来改造,试图找到理想的声音,却遗憾地发现国内制琴的人都不会弹琴,弹琴的人都不会制琴。
他索性自己做,因为自己做出来的东西,才能与自己的心交融。
他拿着被按照图纸模样做出来的阮,却怎么也弹奏不出白居易诗中的那种声音。
一次休息时无意中捂住一个音孔,弹出来的声音更接近心中阮的音色。之后一段时间,他演奏时都用透明胶贴住一个音孔。
顺着这个思路,他发现了关键的秘密。
50年代复原阮时,参考的那把日本正仓院收藏的唐嵌螺钿紫檀阮,琴身上并无开孔,中国传统弹拨乐器均无在琴身上开孔的习惯。
当时参考的是黑白照片,误把琴身上装饰的两个圆形图案认作音孔,后来做的阮都有两个音孔。
冯满天买来了正仓院古阮的图纸,却不知道内部音梁的构造,三五年后,借助X光技术,才把琴身比例搞清楚。
要知道,冯满天初中毕业,很多专业的物理学和数学知识都是后来自学的,这都是因为想把阮做出来这股子拧劲。
做琴的红木很贵,为了攒钱,冯满天四处走穴弹唱,最多的时候一天跑了六个场子,把嗓子都唱坏了。
除了孩子的奶粉钱,家里的积蓄都被他拿去做琴了。
木头裁好之后,放在室外风吹雨打,四年不烂,才能拿来做琴。琴身做好了,到哪儿弄弦去啊?
一、二、三弦都好找,四弦的低音一直出不来。
整整找了三年,最后碰到了朱弦的传人,把金子磨成粉倒入水中,再用几千根丝蘸水搓成一根金弦。一根弦,块钱。
一弹,声音对了。
冯满天记住了这个音,移植到钢丝弦上,终于将这把琴凑完整了。
琴的余音可达24秒,比普通阮多出好几秒,韵味特别悠长,刚好与他的音乐理念和演奏技巧相得益彰。
一把琴,78道工序。从年起,历经17年,耗尽家财,废掉47把琴,终于在年制成了“仿唐隐孔中阮”。从此,江湖人赠冯满天称号“阮痴”。
“我不能说我找到了,因为我没有证据。但是我触摸到了古人的思维。”时至今日,谈到做琴的经历,他不无谦虚地说,“基本定型,还在改进。”
同时,冯满天老师也对民乐如何让年轻人喜欢提出了思考,他强调先“随”后“引”,年轻人叛逆,直接告诉他,他不接受,只有巧妙地跟随他们喜欢的潮流,再进行引导,才有效果。
具体的解决办法是“创作者要找到什么是东方音乐的那个美,那个美是让人空灵、安详、自在,里面还藏着一些基本的善良态度,这种东西用爱来沟通、化解古典和现代的矛盾。”
他深知任重道远,“没有二十年出不了效果。”
冯满天还感慨:“我们消失的不只是音乐,我们消失的是中国音乐的精神。”在复兴民乐的道路上,冯满天甘愿做一抔平凡的土壤。
其实,这股子专注、甘于奉献的精神,何尝不是中国音乐精神的最好注解。
无论冯满天未来复兴民乐的努力效果如何,我们都应记住冯满天,因为这是为历史留存一份底稿。
参考资料:
陈斯鑫《琴师冯满天寻找中国民乐新土壤》
BTV《演说家》冯满天自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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