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晋时代,要说喝酒厉害的,一个是刘伶,而另一个则是阮籍。
一个人要能喝酒,很多时候是有家族史的。阮氏一族,都能喝:
诸阮皆能饮酒,仲容至宗人间共集,不复用常杯斟酌,以大瓮盛酒,围坐,相向大
酌。时有群猪来饮,直接去上,便共饮之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12条)
仲容,就是阮籍的侄子阮咸。敢用大瓮去喝,这个酒量之大,也是可想而知的。
阮宣子常步行,以百钱挂杖头,至酒店,便独酣畅,虽当世贵盛,不肯诣也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19条)
阮宣子,即阮脩,也是阮籍从子。看来,也是一个能喝的。
作为他们长辈的阮籍,喝酒怎么个厉害法?我估计是没人能与之匹敌的。
一是他喜欢喝酒:
步兵校尉缺,厨中有贮酒数百斛,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5条)
因为步兵校尉官职空缺,更因为步兵营的厨房里储存了几百斛酒,就要求担任步兵校尉的职务。醉翁之意不在官,在乎数百斛酒也。喜欢喝酒,由此,可见一斑。也因此,阮籍被叫作阮步兵。
二是他敢和年轻人喝。
王戎弱冠诣阮籍,时刘公荣在坐,阮谓王曰:「偶有二斗美酒,当与君共饮,彼公荣者无预焉。」二人交觞酬酢,公荣遂不得一杯,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。或有问之者,阮答曰:「胜公荣者,不可不与饮酒;不如公荣者,不可不与饮酒;唯公荣,可不与饮酒。」(《世说新语·简傲》第2条)
二斗美酒,和王戎一人一半。一斗酒,到底有多少?当时估计在4斤多一点。相当于现在2斤多40度白酒的量吧。看来,阮籍是真能喝酒。
三是酒后不乱性。
阮公邻家妇有美色,当垆酤酒。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。阮醉,便眠其妇侧。夫始殊疑之,伺察,终无他意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8条)
这邻家妇女姿色美丽,是个卖酒的。阮籍和王戎常常到该美女处饮酒,阮籍喝醉后,就睡在该美女身旁。最后美女老公发现阮籍始终没有其他的意图。
四是特殊状况下能够连喝60天。
《晋书·阮籍传》记载: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,籍醉六十日,不得言而止。普通人,连喝六天,估计要住院了吧。连醉半个月,我看更不容易。连醉一个月,绝对是超人了吧。连醉两个月,估计也没谁了。这个超常饮酒记录,估计是到现在也还没有人能破了的吧。为了女儿不入虎穴,我看阮籍是拼上了这条老命的。
相比酒鬼刘伶,阮籍常醉,却是独清醒的。
独清醒,具体表现在:
一、对时局的清醒认识,不去站队,至慎玄远并以酒避祸。
籍本有济世志,属魏、晋之际,天下多故,名士少有全者,籍由是不与世事,遂酣饮为常。(《晋书·阮籍传》)
阮籍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。本来也有济世安民的志向。但魏晋改朝换代,当时司马氏集团和曹魏集团的争斗,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。一不小心站错队,就会惹杀身之祸啊。阮籍并没有像他父亲阮瑀那样选择站在曹家。他一连两次辞去曹家给的官,没有因为父亲的关系而跟曹家走得很近,后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,诛杀诛曹及其党羽。连同样韬光养晦不过性格耿介的一代名士嵇康也被司马昭杀了。时人都认为阮籍还是很有预见力的。
后来,尽管他在司马懿、司马师和司马昭父子三人幕府中做事,但他不但从不参与司马家的事,而且还和司马家保持着较为疏远的关系,用醉酒婉拒司马昭的求亲,就是明证。
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,每与之言,言皆玄远,未尝臧否人物。(《世说新语·德行》第15条)
阮籍用他的小心谨慎的态度,玄妙深远的言论,醉酒的方式,最终得以免祸全身。
二、故作猖狂,越名教而任自然。
阮籍嫂尝回家,籍见与别。或讥之,籍曰:“礼岂为我辈设也?”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7条)
不拘礼节,不惧社会舆论,依然我行我素。敢跟嫂嫂道别,敢去有姿色的老板娘店里饮酒,对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发起了大胆地挑战。另外,他还敢在司马昭的宴席上傲然长啸。面对尊者而啸,是非常傲慢无礼的行为。但司马昭是很喜欢他的,默许了阮籍的猖狂。
阮籍僭越礼教,表现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居丧无礼:
阮籍当葬母,蒸一肥豚,饮酒二斗,然后临诀,直言:“穷矣!”都得一号,因吐血,废顿良久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9条)
阮籍遭母丧,在晋文王坐进酒肉。司隶何曾亦在坐,曰:“明公方以孝治天下,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,宜流之海外,以正风教。”王曰:“嗣宗毁顿如此,君不能共忧之,何谓?且有疾而饮酒食肉,固丧礼也!”籍饮啖不辍,文神色自若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2条)
在阮籍看来,亲情是人伦至情,无须繁文缛节来加以约束。居丧无礼,不等于不孝。阮籍,不仅是个大孝子,而且是个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。在这个乱世,礼义廉耻早被当权者抛诸脑后,而他们还在宣扬什么礼法名教,不过是为欺名盗世罢了。聪明的阮籍,自然是早已看透了这一点的。另外,好在还有欣赏他的司马昭替他说话。
阮步兵丧母,裴令公往吊之。阮方醉,散发坐床,箕踞不哭。裴至,下席于地,哭,吊唁毕便去。或问裴:“凡吊,主人哭,客乃为礼。阮既不哭,君何为哭?”裴曰:“阮方外之人,故不崇礼制。我辈俗中人,故以仪轨自居。”时人叹为两得其中。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11条)
裴楷说阮籍是方外之士,即说是世俗以外的人,所以不尊崇礼制。我们是世俗之人,所以用礼法来对待。好在还有裴楷这样的名士也替他说话。
阮籍可谓是实践了嵇康所说的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主张的一个,真正超越名教礼法的局限性,听凭自然本性和内心情感的召唤的一个。阮籍,可以说是一个反礼教的“钉子户”。
三、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狂诞放达的,不让儿子去效仿他。
阮浑长成,风气韵度似父,亦欲作达。步兵曰:“仲容已预之,卿不得复尔。”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第13条)
儿子阮浑也想效法老爸阮籍,想做放任不羁之事。阮步兵阮籍说,阮咸已经参与其中了,你不能再这样了。一是自己的狂诞和放达,是不得已而为之,不希望儿子参与其中。就像嵇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学自己一样。二是,狂诞和放达,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之,这也是需要本事的。天性如此,才可为之。再说时时饮酒,一直醉酒,那是多伤胃伤肝啊,阮籍在母丧上喝下两斗,只至吐血,死去活来,整个人身子都垮了。尽管酒以避祸成功,最后也只活了53岁。
四、青白眼示人,含蓄诗示人。
据说,阮籍会青白眼。遇到欣赏的人用青眼看,不喜欢的人就给他一个白眼。嵇康和哥哥嵇喜在阮籍那里,享受到的就是一个青眼,一个白眼。原来,他把自己的喜好隐藏在了青白眼里了。
阮籍除了从不臧否人物外,写诗也是如此,非常含蓄。他写的《咏怀诗》最有名的一首是:
夜中不能寐,起坐弹鸣琴。薄帷鉴明月,清风吹我襟。孤鸿号外野,翔鸟鸣北林。徘徊将何见?忧思独伤心。
可见,他在写诗宣泄内心情感时,不是“直书其事”,而是“悲愤哀怨,隐晦曲折”。唯这样,方能保全自己。所以,从这里,也可以明白阮籍是独清醒的。
杨文学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0431gb208.com/sjszyzl/952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