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以下的内容为一段采访，阅读时需要小心，也许是疯子的呢喃）
1
最近，疫情的糟糕超过我的想象，某一天，一个朋友打来了一个电话。
“嗨，我被感染了。”
她平静的好像是在买完菜后顺手在摊位上拿了一把葱。
“你说我会因为它死吗？”
“不会，病毒已经没有那么强了，而且你也没有什么症状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哦，你个头啊！”
2
“有点遗憾呢……”电话那一头清晰的火焰燃烧声响起，她悠悠地点起了烟，问了我第一个问题：“如果，我因为这个死了，我们可以就这个聊聊吗？”
“那上海就更糟糕了。”这不用思考，我脱口而出。
“那我会被解剖对吗？像武汉那个第一个被解剖的患者。终于有人给我拍一部纪录片了。”
她好像赢得了什么大奖。
“这需要家属同意的。”
“我可以写遗书，我爸妈一定会同意的，而且这不伟大吗？”
有时候女人对于伟大的追求会更甚于男人，当然因为她们不常把它挂在嘴边的关系，所以人们总是遗忘。
“当然，当然……”和陷入“伟大沉思”的人类交流时，你需要谨慎一些，有时候随便一句话，就可能会让他们像嗅到骨头的狗一样，死死地扑来，“但是，有一点冰冷。”
“冰冷？”她重复了两遍这个词语，突然喊起来，“他们会给我穿好衣服吗？我指下葬的时候，你们立在我身体前面的时候。”
“会…会呀，葬礼都是有的，而且还会化妆。”
“如果我不喜欢呢？”
“那你也不能反抗了。”
“对！你提醒我了，我要打电话给裴儿，她每次给我化妆都很好看。”
有时候，只有到快乐的时候，你才知道人和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。
3
“你就不害怕吗？”
“害怕呀……”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，然后突然开始有笑声，“我害怕他们解剖完以后把我的头发剃掉了，我不想光头下葬，那样很丑，我需要写上一条：我自愿被解剖，请一定留下我的头发！”
我忽然哀伤起来。
“我还害怕，我葬礼有漫长又无聊的仪式。你看到过对吧，一群人，穿着黑色的衣服，站着，然后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肃穆。一个声音难听的司仪说着我的故事，哦，我可以邀请你给我写讣告吗？到时候我可以委托你在我的葬礼上读出来。”
我又叹了一口气。
“你说我的葬礼需要放什么音乐吗？比如穷开心？会不会太土了？对了，我得记得让欠我钱的人都来，然后给他们录一段话。还钱！还钱！还钱！！”
4
“你有想好自己的墓志铭吗？”
“你是见人就问这个问题吗？”她很不愉快的被我引导上了另一个话题，“你会写什么？这里埋葬着一个自以为是的诗人，现在，他去挑战上帝了？”
我没有回答，因为……好吧我承认，她说的这句话很有诱惑力。
“我没有想好，真糟糕，死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儿。”
她好像忽然散掉了一口气，但就只有短短的一小会儿。
“也许，我会写：下次见。”
有些时候，你能透过一句话，看到它背后主人的样子，包括脸上的神情。比如现在，她肯定在狡猾的微笑。
5
“我想我应该做一件衣服。阮阮是服装设计专业的你知道吧，虽然她现在是公务员，但我想她设计我的寿衣应该会出彩。”
“这是为什么？”
“我看过她的毕业作品，很阴间，我很喜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会遗憾吗？”我时不时地浇上一盆冷水。
“我还没有结婚。你知道嘛，我忽然想生孩子，就在上个月。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结婚的，但我突然想生孩子了。没有征兆，就像冬天的晚上，你突然很想吃冰淇淋。”
“冰淇淋我理解，我也有朋友是这样……”
“是啊，生孩子只是麻烦了一点。但我的确想了。我想感受孕育一个生命的感觉。”
“所以你要结婚？”
“不是的。我只是想看他的表情，我想看一个男人，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时候是怎么样的表情，就像我们谈论死亡。”
“为了一个表情，你要嫁给他？”
“这不够？不然为什么要结婚？钱？爱情？还是你现在已经相信宿命了？”
我不知道，所以再一次没有回答。事实上，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正是发现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荒谬的。为了钱、爱情、灵魂，和为了一个目光，好像的确差不多。
6
“他会哭吗？”
“会。因为你是个优秀的女性。”
“你觉得他不爱我？”
“不知道，但肯定不爱你的这个目光。”
这一次，电话那头停止了。不是沉默，是轻声地笑，然后取出香烟，打火机开盖的清脆声响。火焰灼烧烟丝，隔着电话，我感到火得热。
“你会哭吗？我死的时候。”
“会吧，但会先把讣告读好。”
我开始想她的讣告的开头是什么，这真奇怪，好像她的确是要死掉的人了。但悲伤却没有再次袭来，我只感受到一种怪异的安静。
像踩在秋天的叶子上。
7
“那你会把眼泪留下来吗？然后和我一起烧掉。”
“这有点蠢。”
“不，这很浪漫。你对于浪漫的理解，总是缺了一点，所以你成为不了你心中的诗人样子。”她吸了一口香烟，我听见钢笔书写的沙沙声。
“我要把这个写下来，写在遗书里。请把它放在我讣告的结尾：见证我死去的人呐，我可以请求你们吗？请求你们让我带着你们的泪水离去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写。我想象到那画面，一群人拿着各种奇怪的器皿收集着眼泪，还有人因为不小心打翻了量杯，只能努力得再憋出下一滴。
这样真不会笑场吗？
8
“好了，如果我以后还想到别的，我会告诉你，你要加入到我的讣告里。现在，我们继续聊聊，关于我死掉之后的事儿……”
“我的猫，需要交给朱老板，如果生了小猫，我可以给你一只，你和小酱都喜欢小猫对吧。”
“我的狗就交给我爸妈，他们需要人陪伴，虽然从来没有说……”
“我的社交账号需要注销，里面的回忆我要拆开来送出去，这张照片……”
“还有，我想还有没到的快递，需要有人帮我签收。”
“我的车和房子可以卖掉捐给山区的孩子……你有考虑过做慈善吗？这和做记者一样看起来有趣，其实很无聊。”
“还有……我最爱的唱片……”
“我的衣服……穿了一次……”
“我还欠他一个道歉……”
“我的毛巾要陪着我一起。”
“牙刷，卷发棒，还有化妆品。”
“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故事……”
9
她一直说，细数着自己凌乱的一生。我再也没有听到香烟点燃的声音。
赤心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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