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新华网
8月19日晚,在贵州六盘水市海拔米的海嘎小学,11个大山里的女孩和新裤子乐队开了一场摇滚演唱会,万人在抖音上观看了他们的直播。那一晚,女孩们的音乐梦想终于实现了。而接力帮助她们圆梦的,是三把特殊的吉他。
新来的校长
年,海嘎小学唯一的一把吉他在校长郑龙的背上。那一年他28岁,从山下的幸福小学转来条件最艰苦的海嘎,眼前只有一位教师,八位学生,一个学前班、一个一年级和一个二年级。
当时的海嘎村有多户人家,而直到年,贫困户还有户。大货车把别人用过的火炉、煤炭、桌椅运到这里,郑龙下车后,四周荒无人烟,缺水少电,直到现在,老师们去镇上开会才能抓住机会洗一次澡。郑龙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,心里感到难过。一位领导看穿了他的心思,嘱咐他“既来之则安之”。
在此之前,郑龙跟所有年轻的教师区别并不大。他就是六盘水本地人,从一所师专毕业后开始从事教育工作。年,他被分配到大湾镇的幸福小学担任全科教师后,就听说山上有一所海嘎小学,条件十分简陋,学生没有几个,只有一个老教师多年来带着他们上课。那时郑龙就有预感,自己可能要被分配到山顶上。
当时,为数不多的学生顶着很久没洗过的头发,眼神怯怯地望着这位新校长。在乌蒙山脉的夹缝,他的学生需要放牛、追赶羊群,扛着锄头和背篓走过玉米地。
海嘎小学初建于上世纪60年代,许多学生的家长都毕业于此。历史上,它曾有过六年级,但最惨的时候,险些被遗忘在大山深处,老师一个个走掉,学生也跟着流失。“每走掉一个老师,就少了一个年级。”学生们上到二三年级后,只能每天走路十几公里到山下镇上的学校继续学业。
海嘎小学的学生们。
郑龙从来不会左右老师们的选择,有人离开,他办酒欢送。那时的海嘎只有三个老师,学生稀稀拉拉,两层旧旧的、脏兮兮的教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诵读声。
郑龙的家在山下的二塘。当时的海嘎还没公路,他买了辆摩托车,每天山下开到山上教书。学生则是反方向行走,从山上到山下上课,双方常常碰个照面。早几年路是泥路,很稀,老师们要拿木棍杵着慢慢攀,学生更不用说了,天没亮就得起身赶山路,下山两三个小时,日日如此。
这个场景郑龙目睹了太多次。他开始想:“为什么我上来,他们下去,不能就近上学吗?”从那以后,建立一所覆盖一到六年级的完全小学就成了郑龙心中最大的执念。
想法产生后,便怎么都抹不干净。年,他在心里盘算好需要的教师人数,开始挨个动员。先从身边人下手,动员了自己的妻子和亲妹妹,他很快说服了二人,但未得到上级批准。
校长郑龙与同为小学教师的夫人阮续仙
他慢慢磨,一点点耗,没事就去附近的学校“吹牛”,说想建立个完小,那地方特别艰苦,但是对以后评职称、评优秀有好处,说完总要盯着人家问一句:“你愿意跟我一起上来吗?”临近开学,几个说好的老师还是“有点怕”,没来。
郑龙其中一个动员对象,是腊寨的老师顾亚。
摇滚教师
顾亚比郑龙小13岁,年作为特岗教师来到山里。“顾亚一来,用手机这拍拍,那拍拍,年轻,又背着一把吉他。”郑龙当年也是一样的年轻,也是背着那样一把吉他。
顾亚到腊寨小学报到那天,一个瘦瘦黑黑的人迎了出来,顾亚以为是保安,“我是校长”,郑龙说。
当时27岁的顾亚还是个摇滚青年,自己组乐队,跑音乐节,渴望舞台和名声。来山区教书的第一天,他就跑了,“不适应,我以前过的是唱歌、泡吧、和朋友玩音乐的生活,突然一个人孤零零在山村里面,孤独又无助,一放学就想离开。”他和男老师们挤在一间很宽的教室,中间拉个帘子,这边办公,那边睡觉。夜晚的山头有猫的怪叫和鸟突然的嘶鸣,划破宁静。
郑龙、顾亚和孩子们
最终父亲答应给他买辆车代步,顾亚才同意回来。“我从小一直很淘气,包括结婚之后有小孩,都没有让父母省心过。”
顾亚小时候不爱读书,初中不想上学,想去大城市打工,读了师范学院后又厌学、搞乐队。“爸妈从小灌输我的就是努力学习,走出去,不要走父母的老路。”
上师范学院是顾亚第一次进市区,他很快发现自己跟同学不一样,说话的口音不一样、受到的教育不一样、知道的信息不一样,“完全跟别人无法平等”。
很多年后,他在他的学生身上看到同一种自卑。生人过来,学生迅速走掉,不和人打招呼,也不敢顺溜地把话说下去。“那不是内向,是对外界事物的畏惧。”
音乐能让他甩掉现实。读大专时,顾亚和同学组了一个乐队,他是吉他手。排练室租在地下,又黑又潮,墙上贴着鸡蛋的包装盒做隔音。一次几个朋友喝了点酒,大雨突至,有人提议裸奔,大家把湿透的衣服一撕,顺着大街往前跑,不在意任何目光。
顾亚家条件不好,小时候有钱的亲戚寄来不穿的衣服,他从来不要。后来在海嘎小学,遇到捐赠,他会先问孩子们需不需要,像当初保护自己的自尊那样,保护他们的。
大专毕业后,顾亚在音乐的路上尝试了4年,接演出,搞培训,年,他决定去考特岗教师,算是对父母的交代。“我觉得梦想和生活可能是背道而驰的,你想两者兼顾的话,估计会很累。所以我选择回归生活,现在结婚有小孩了,更具体了。”
教师顾亚与他的妻子、女儿
一开始在腊寨小学,顾亚做什么事情都跟郑龙在一起,而郑龙也愿意跟这位多才多艺的后生一起玩,他重新跟着顾亚学吉他,学会了《凉山谣》的和弦。他们成了朋友。
因此,郑龙说服顾亚到山上的海嘎当老师时,出乎意料没费什么力气。“很多学校多我一个不多,少我一个不少,但在海嘎,多一个就是一个。”他告诉顾亚。
年8月,天下着大雨,顾亚跟着郑校长挨家挨户家访,动员家长把孩子转到海嘎。因为可以就近读书,省去在下面租房和陪读的费用,家长们都挺支持,但也不免担心老师的流动,“老师走了,孩子怎么办?”一个学生家长半开玩笑式地对他们说,“你要不办到六年级,我把孩子背也要背到你家,让你教到六年级。”
年,海嘎小学有了六年级以后,教学事务走上正轨,顾亚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他想到了音乐下。班后,他常在办公室里弹吉他,音乐一响,十几个孩子趴在狭窄的窗口往里张望,一边偷笑,一边又怕被看到。每次上课,只要顾亚背着吉他进门,总能收获一阵兴奋的“啊!”,要是背着手走进去,学生没有任何声音。他决定要教孩子们乐器。
排练时光
做了决定后,顾亚在校长的帮助下四处筹集设备。募捐的乐器一件件送来,海嘎小学的上空开始传来摇滚乐的声响。每天一到午休时间,顾亚跑上跑下,要教吉他、贝斯、鼓,一个科目讲十分钟,就要换到下一个。他有冲劲,打节拍时,孩子们容易枯燥,顾亚就抬着他们的脚,一下一下去设计每一个和弦。
从一个音两个音三个音,到一段旋律,接着两件吉他可以合作,再到贝斯、鼓、主唱加进来,把音乐完整呈现,“那种幸福感无法用语言形容,比我自己站上大舞台还开心。”
彭磊的琴
一座摇滚小学跌跌撞撞诞生了。孩子们已经能完整地弹奏《平凡之路》、《为你唱首歌》等歌曲。再后来,顾亚培养出了“遇”和“未知少年”两支乐队。
抖音决定给他们办一场真正的演唱会。8月18日,演唱会前一天上午,新裤子来到了海嘎小学。
他们和“未知少年”乐队一起排练《你要跳舞吗》,跟“遇”乐队的孩子们唱了《最后的乐队》。室内排练结束,农家小灶的炊烟尚未升起,他们抓紧时间玩起了翻花绳。
午休时刻,彭磊注意到了角落那个静静的吉他手,李美银。他搬来两个凳子,用只有这个小女孩听得见的声音,向她演示了吉他的7个基本和弦:C、baiDm、Em、F、G、Am、Bdim。“学会了这7个和弦,你基本什么歌都能弹了。”彭磊说。接着,他将自己的白色电吉他给了李美银,自己拿起排练室的木吉他,轻轻唱起了《我们可以在一起》。
彭磊的直觉很准,所有乐队成员里,李美银是学琴最刻苦的那一个。“一定是李美银”,顾亚说,“她只要有空就想学琴。”
顾亚的判断也是正确的,证据就藏在李美银的8月1日的日记里。那一天哥哥给她打电话了,她很开心。练琴更令她开心。“一洗漱完,就掉进了吉他谱眼里,拔也拔不出来。”
李美银8月1日的日记
美银和她的好友龙梦,是最早认识顾老师的两个孩子。二年级在腊寨小学,顾亚就是她们的班主任,但那时她们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老师身怀绝技。直到顾老师被校长“忽悠”到她们村,两个小朋友跟着老师转学到海嘎后,她们才发现这位一向严肃的语文老师居然吉他、贝斯、架子鼓样样精通。
组建乐队的时候,顾亚让孩子们自愿报名,不过其实从一开始,他就看得出哪些孩子刻苦,哪些最终会离开。果然,李美银和龙梦成了最爱琴的两个孩子。
就这样,海嘎小学历史上第一支乐队“遇”诞生了,全部由六年级学生组成:主唱晏兴丽,原本学吉他,在选拔当天就因为高亢的嗓音摘下主唱桂冠。最刻苦的李美银成了主音吉他手,龙梦紧随其后负责节奏吉他。罗丽欣和罗春梅俩姐妹,一个打鼓一个弹贝斯。几年前,因为家里条件不能支持,罗丽欣等了妹妹一年,才作为同级生一起上了小学,所幸,她在最近获得了全镇第二名的好成绩。
后来,第二支乐队“未知少年”也成立了,成员里有“遇”乐队成员的姐妹。晏兴雨是晏兴丽的妹妹,龙娇是龙梦的妹妹,都理所当然地分别继承了主唱和吉他手的身份。贝斯手叫熊秋花,有着一双爱笑的眼睛,和吉他手熊婷是堂姐妹。最后,来自黄家院子的黄玉梅,因为喜欢“更帅气”的东西,作为鼓手补上了乐队最后一块拼图。
顾亚与乐队的女孩们。
年10月,李美银和伙伴们第一次登上真正的舞台,在镇上的一家livehouse。
“灯光特别好看,什么颜色都有,旋转的,会打到我们脸上。”孩子们很兴奋,“台下的人为我们欢呼,我们也跟着旋律动、跳,感觉特别骄傲。”舞台不大,但相比排练室,有加高的鼓,下面能清楚看到鼓手。
顾亚用手机兴奋地一直拍,他想告诉孩子们,热爱摇滚的歌迷是什么反应。学生平时排练,台下大多是不懂音乐的观众。遇乐队演奏了《追梦赤子心》,副歌部分,所有人都举着拳头跟他们互动、尖叫、合唱。最后一个音节落下,顾亚在台下偷偷擦了擦眼泪。
也是在那一年10月,顾亚发了第一条抖音。短视频里,女孩们的长发甩起,随强烈的鼓点摆动。
当山间摇滚乐通过平台传到山外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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