葛长益
“上次‘烤红薯’结束的时候,阿双说不用战,不用战,是因为我们的想法一致。我可没有表态啊!”江安澜笑着对姚桃说过之后,又转向苏生立和修子娟,“我们依照画像一路追踪,找到了有可能是《红楼梦》著作人的冒辟疆。可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呀,不知道冒辟疆本人是否承认,他写了《红楼梦》或者说他参与写作了《红楼梦》。”
姚桃机灵,随即接住话:“公安机关抓到犯罪嫌疑人……”
修子娟随即打断她:“学长已经批评过——比喻错误!”
这一回,姚桃却坚持:“打个比方,能说清楚一些。譬如,公安机关办案,抓到嫌疑人要确认是不是罪犯,通常需要弄清楚的事,一是有没有作案动机,二是有没有证据支撑。”
“话糙理不糙。”苏生立认可。
江安澜:“我要说的意思是,冒辟疆有写作《红楼梦》或者说写作《石头记》的动机吗?与这个问题紧紧连在一起的是《红楼梦》这部小说有没有给出证明。”
姚桃边思考边喃喃自语:“《红楼梦》书中薛宝琴怀古挟带桃叶渡、《红楼梦》书中那个没有人能懂的‘火肉’在《影梅庵忆语》里现身、《红楼梦》书中让人无法理解的‘宝相花’是如皋土话的‘原生态记录’,这些都指向了冒辟疆,可他有写作《石头记》的动机吗?”
修子娟:“我们当然不能武断下结论。还是老办法吧,一条一条,撸清事实。”
“好!”苏生立赞成。接着,他开始摆:“如皋冒家,发迹于元末明初,在有明一代,冒家世代为官。至冒辟疆,更是锦衣玉食,奴仆成群。幼年冒辟疆侍女环立,成年后风流倜傥,单说‘秦淮八艳’有证据表明都和冒辟疆有交往,国色天香的陈圆圆已经到了与冒辟疆谈婚论嫁的当口,陈圆……”
“对,这是一个动机——从最小的角度考察,被夺至爱!”姚桃抢过话,先表明看法。
“更何况,就是这个与冒辟疆过从亲密的陈圆圆,后来到了引清兵入关的吴三桂手里,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来说,都是奇耻大辱!”苏生立也表明态度。
江安澜:“这个,算是动机,但格局太小。”
“哪,我们就来大的。刚才我们说到冒辟疆出身官宦之家,生活富足。清兵入关,他全家被迫逃难,一路上吃苦受罪不谈,还失去了几乎所有财宝。《红楼梦》开篇即悲号‘地陷东南!’应该是他痛心疾首的切身感受。”苏生立最近过细阅读了一系列有关如皋冒家的资料,成竹在胸。
江安澜:“家仇,也算得上是动机吧,还是感觉轻。”
“当然远不止这些。”苏生立接着说:“明朝末年,阉党专权,奸臣当道,加上连年灾害,民不聊生。青年冒辟疆面对社会乱象,不仅设粥场救济灾民,而且研读《资治通鉴》,撰写了《读史须识治乱之机论》——这篇大作,我读了,那真是一腔热血啊。在文章中,他提出为人臣者要‘常存匡扶之志’,‘为天下国家做一二大事’。”
“由此可见,冒辟疆绝非等闲之辈!”姚桃及时发出评论。
“还有呐。在朝廷,东林党人跟奸臣魏忠贤进行了殊死的斗争。结果,屡遭失败,前六君子、后七君子相继被迫害至死。对这此,血气方刚的冒辟疆义愤填膺,毅然决然地投身到张溥组织的‘复社’,并且成为其中的骨干分子,继续同阉党作斗争。”苏生立知根知底,如数家珍。
“桃叶渡骂座,就是冒辟疆同奸党阮大铖面对面斗争的一个实例。”姚桃跟上来,随后话锋一转:“并且,把它暗藏在《红楼梦》里,被我们揪了出来,成为‘逮’住他的一条线索。”
修子娟轻叹一声:“作者躲躲闪闪,也是迫不得已啊。”
江安澜批评:“你俩又跑偏题了。”
姚桃慌忙认错,回到正题:“这说明冒辟疆有大抱负,眼睛里揉不得沙子,嫉恶如仇!”
苏生立仍在他的史料里:“清兵入关,那更是地覆天翻。它实行民族压迫政策,其中之一就是‘留头不留发、留发不留头’的剃发令,惨害了多少人啊?更有多次大规模的屠杀,比如扬州十日、嘉定三屠、江阴八十一日……”
“这些惨无人道的大屠杀,都离冒辟疆不远,特别是扬州十日,对冒辟疆刺激更大。因为,不仅他自己就是扬州府人士,而且领导扬州人民抗清的史可法还是挚友。同时,他的姐姐全家数十口都被杀害。这种民族仇恨,绝不是十年八载能够消除得了的。”修子娟客观地说。
苏生立:“翻看冒辟疆诗集,其中多有悲伤字眼。如,《周元亮先生南还次龚芝麓先生韵其五》开言就是:‘广陵十万户,泪眼几曾开!’惊心动魄啊,十万户人家数十万人以泪洗面,他在表达什么还不清楚吗?”
姚桃翻开《红楼梦》第八回《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》,眼睛盯着书本,嘴里说道:“宝玉宝钗正满怀喜欢地彼此欣赏玉和锁上的图案和文字,作者在这里突然冒出一首诗,其中有毛骨悚然的‘白骨如山忘姓氏,无非公子与红妆’之句。看看,‘白骨如山’啊!若是正常亡故,无论贵贱都应该有名有姓的;而‘忘姓氏’其实就是‘无姓氏’,唯有大规模屠杀才会出现的惨状。”
“还有哪!”苏生立一声长叹:“《红楼梦》书中明确记载日期的,都有深意。比如,第二十七回、第二十九回都提到一个时间:四月二十六日。二十七回写了黛玉‘泣残红’,你们来看原文:黛玉悲伤哭道:‘人去梁空巢也倾’、‘风刀霜剑严相逼’、‘洒上空枝见血痕’。为什么特别注明四月二十六日?因为四月二十五日,清军攻陷扬州。由于扬州顽强抵抗,清军多有伤亡,其将领爱新觉罗·多铎纵军对平民疯狂杀戮,屠城正是从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开始的!”
“啊?……明面上黛玉泣残红,其实是作者声泪俱下啊!”修子娟听得心惊肉跳,不禁红了眼圈。
“不得了,不得了!”一向冷静的江安澜,此刻坐不住了。他站起身子,十分激动地说道:“这是作者通过林黛玉哭诉,对满城亡灵的祭奠啊!”
姚桃引用《巢民诗集》中的自述,说明扬州屠城若干年后,冒辟疆仍不能释怀:“他当时正同友人在扬州游览,但心里想的是:‘愧我故园沦落久’,又说‘倾倒巨愁非涕泪,流连故旧是遗民’——创伤难平啊。有资料表明,清初全国五分之二的人口死于铁骑屠刀之下,可以想象当时人会是怎样的愤怒!”
“像冒辟疆这样坚持正义而又对大明怀有深厚感情的人,当然不会就无声无息地忍了。有文字记载,他参加了如皋许元博、李之椿的反清复明活动。只不过,势单力薄,成不了气候。”苏生立说到这里,连语气都显得很无奈。
“《红楼梦》中‘无才补天’、‘枉入红尘’的痛心和自责,应该是天下兴亡、匹夫有责的民族知识分子的肺腑之言。”江安澜把苏生立的介绍和《红楼梦》作者的感慨联系了起来。话一出口,立即感觉有误导的成分,赶紧打住。
苏生立扫过去一眼:“我们可以听听著名大作家们有什么体会吧——巴金先生说:伟大的作品在实质上多是自传性的。歌德则讲:未曾哭过长夜的人,不足以语人生。”
姚桃反应够快:“苏大学者,你这看似闲话,却得了《红楼梦》的真传——跳出三界外,还在五行中啊。”
苏生立笑而不答。
修子娟激动了:“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?作为一个大文人,一个有骨气的知识分子,拿起笔杆子做武器,一定不是偶然心血来潮,而是因为国恨家仇导致的必然爆发。”
“所言极是!”姚桃用实例说话:“一部《红楼梦》,‘嘲谑清’讽刺如刀的例证数不胜数。比如第六回《刘姥姥一进荣国府》介绍王家情况是这样写的:‘王成新近病故,只有其子,小名狗儿。狗儿亦生一子,……名唤青儿。’听听!这‘清’是狗生的。不是对满清怀有刻骨仇恨的大明遗民,怎能写出如此赤裸裸的怒骂文字来?”
修子娟对她前面的话感觉意犹未尽,再补充一句:“所谓‘愤怒出诗人’,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文学现象。如果用在冒辟疆身上,也是非常恰当的。”
苏生立冷静地一字一钉:“作者的愤怒直接印在《红楼梦》的字里行间。在第九回里,宝玉的书童茗烟大闹学堂。在这一回里茗烟是这样骂金荣的:‘姓金的,你是什么东西!’——这是咬牙切齿指着清廷的鼻子在痛骂啊。”
上次在公孙德凌办公室,这个证据因为他拒绝参加而并不知道已经被摆出来,尽管如此,其他几位同事现在听来,仍能感觉作者的不屑和愤恨。
修子娟叫好,以此表达出此刻的感受。随后又补充说道:“比指着鼻子骂更狠!你想想,指着鼻子骂只有少数人听到,而在书上骂,影响更大。”
江安澜点头附和:“有点意思!”
姚桃好像话特别多,她又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句:“一支笔,动员起民众千百万!就好像如今有实权的领导干部,他知道召集会议,到现场的人数总是有限的,就动用报纸、广播、电视和书刊,那影响,不知大了多少倍!”
修子娟开玩笑说:“真是个妙比喻,唉,我说阿双,你难不成是《红楼梦》作者的知情人,如此了解他的动机?”
“该打!”姚桃随手丢过去一本书,修子娟身子一偏,让过了。泄愤不成,姚桃也不再闹,转而认真地说:“我认为,冒辟疆创作《石头记》不仅动机明显,而且具有成熟条件。除了我们已经说过的文字能力,我还要强调,冒辟疆有动笔的政治和社会基础。”
江安澜模仿有些电视节目主持人,在每一个选手上场时总是重复相同的一句话:“好,你说,我们听!”因为这话被滥用了无数遍,所以,江安澜越是一本正经,喜剧效果越强烈,大家忍不住,一起哈哈大笑越来。
姚桃收住笑,严肃地板起面孔:“我要说的这一点,也是被新红学派忽略了的重要一点。前面已经谈到清朝文字狱残酷,我这里有个数据:康熙年间有11起,包括明史案、南山集案等;雍正年间翻了一倍,有20多起,其中主要的有清风不识字案、吕留良案、查嗣庭案等;乾隆年间更多,难计其数,单是疯子文字狱案就有21起!这些文字狱案件都被定性为‘谋反罪’。——‘谋反罪’如何处置?按《大清律例》:①主犯和从犯全部凌迟处死,也就是用刀活剐人肉直到气绝身亡;②家族中满16岁的全部死刑;③家族中15岁以下者男性先阉割,然后与所有女性全部没收为奴隶。④涉及的亲戚、朋友等,也要斩草除根……因此,在这种文化恐怖主义下,知识分子被打断了脊梁骨。鲁迅先生为此感叹:为了文字狱,使士子不敢治史,尤不敢言近代事。”
姚桃生怕被人打断话头,她加快了语速:“诸位请想想,在乾隆年间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知识分子,谁还有胆量弄一部以反清为主旨的《红楼梦》来?而反观清初,当其时满人立国未稳,民间反清复明斗争此起彼伏,吴三桂等三藩侧目环视,郑成功以台湾为据点,——忙于武装镇压是清王朝的当务之急,还顾不上文字管束,因此,《红楼梦》的作者写作毁清悼明小说的政治因素和社会基础相对存在。”
江安澜立即鼓掌:“这一层有说服力,是个否定曹寅孙子著书说的核心证据。留着!”他观察了大家反映,接着说:“如果冒辟疆写作《石头记》具备动机,我们还要看他是否具备条件,再一次活动时,我们就专门认证冒辟疆的著作条件,当然,还是那个原则:由《红楼梦》这本书来证明。”
下节预告:林黛玉,原来是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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