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阮玲玉就像一颗流星自民国时期的电影舞台上升起,坠落。她带着凄美的光芒划破寂寂的夜空,照进了无数影迷的眼中,照亮了自己的一生,也照亮了张达民、唐季珊人皮面具之下,永远难填的欲壑。
当这个25岁便红极上海的女星从霓虹闪耀的银幕中卷入舆论的漩涡时,几被千夫所指。人们将她的一切曝光在众目睽睽下,大有不将她变为一个时代的罪人誓不罢休的架势。而在她自杀以后,整个影视界又有无数人出来哀悼。曾经置她于死地的舆论俨然一副慈悲心肠,仿佛在为一代影星的死亡而惋惜与忏悔。
年4月,广东中山县的一户农家充满了喜悦。因为婚后四年才育有一个女儿,阮用荣与妻子何阿英高兴得不得了。在重男轻女的时代里,阮用荣却丝毫不以为忤,他将女儿视作自己的心头肉。在阮用荣看来,女娃就像飞入这个贫困家庭的一只凤凰,因此将她取名为凤根。
为了让小凤根过上好日子。阮用荣在黄浦江码头的油栈给人卖苦力。直到六岁时,一天夜里,听到父亲回家的动静,凤根连忙走到屋前,才发现阮用荣已经倒在积水中,手里紧紧地攥着为她准备的礼物——一个精心制作的耳环。
父亲无声无息地走了。何阿英为了照顾女儿,去一户富贵人家做佣人。年,雇主家的主母一口咬定何阿英偷了东西,将伊赶了出来。不同的是,这家的少爷张达民早就相中了阮凤根。
这一年凤根15岁,还是一位女学生。少女初成的体态与容颜,勾动了21岁的张达民蠢动的内心。眼见母子流落街头,张达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。他不顾自己母亲的阻拦,执意要与这个农家女交往。他对阮凤根大献殷勤,每天不断的甜言蜜语终于让阮凤根有所动摇。
一年以后,张达民劝说阮凤根退学,并将她安置在一间小小的民房里,每日接济她一份伙食和一点闲钱,轻易就将她变为了自己的私人物品。
阮凤根自逐渐长大以来,所遇见的男人只有张达民。她也认为张达民对自己很好,两人也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过往。
年,阮凤根在一处新闻报纸上见到了电影《挂名夫妻》正在招募女演员。一心想着找到工作的她,为自己起了一个艺名阮玲玉。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影视工作组,准备应聘这一职位。
卜万苍导演一下子就被阮玲玉梨花带雨的表情所吸引,不假思索地将她录取。阮玲玉自在卜万苍的指导下登上银幕之后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红遍了上海滩,由于她在苦难中长大,生就了一副玲珑心思,在银幕上,她的一颦一笑都勾魂摄魄,让无数观众沉醉痴迷。
如果张达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,他应当同样为女友的成就高兴,可是张达民没有。
张达民有两样爱好,一个是赌博,一个是女人。张达民的父亲死后,为他留下了不斐的遗产,这些遗产很快被全部押在了赌桌上,有时候赌得累了,张达民就去花街柳巷里寻欢作乐。
赌博与寻欢总是要花钱的,张达民自己的钱花光了,就把目光放在了阮玲玉身上。此时的阮玲玉事业刚刚起步,刚好可以做他的摇钱树。
张达民的生活开始由两点一线变为三点一线:赌桌——去阮玲玉的摄影棚要钱——找女人。
阮玲玉受不了这种生活,她爱张达民,无数次希望张达民能够活成一个男人的样子。可是张达民似乎不为所动。当阮玲玉提出两人结婚时,不知是否出于某种自卑心理,张达民只是略带轻蔑地笑了笑:“我只把你当做随意把玩的姨太太罢了,从没想过和你结婚。”
阮玲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崩塌了。她想过服毒自杀,但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。她还有母亲在堂,还有一个养女,她们如今都需要她来照顾。
当一位女演员在银幕上大红大紫,必然会招来一些人的垂涎。因此当满身铜臭的唐季珊好整以暇地出现在阮玲玉面前时,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阮玲玉在唐季珊眼中代表着名声、年轻的身体和占有欲。唐季珊是上海滩的大商人,为了追求阮玲玉,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往剧场跑,为她送花、献殷勤。
在唐季珊的攻势下,阮玲玉再度妥协,就像她自己承认的那样——“我的心太软弱”。一旦有人稍微对她好一点,她就会不知所措,疯狂地予以回报。
唐季珊与张达民如出一辙,他将阮玲玉接到自己的豪宅里开始了金屋藏娇的生活。
张达民发现阮玲玉离去以后,很快查明了事情的经过。大怒之下找到阮玲玉索要赔偿。迫于张达民的压力,阮玲玉同意每月给予张达民元生活费,为期两年。张达民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阮玲玉的接济。
唐季珊并不像阮玲玉想象中的那样疼爱她。同居之后,这位大商人撕下了自己虚伪的外衣。他变得吃醋成性,并且暴虐无常,稍有不顺就对阮玲玉进行殴打。他开始限制阮玲玉的人身自由,有的时候阮玲玉回家稍晚,唐季珊就要开始惩戒,除了打骂以外,还要将她关在屋外冻上几个小时。
张达民不会轻易放过阮玲玉。年底,他一纸诉状将唐季珊与阮玲玉告上法庭。张达民颠倒黑白,将阮玲玉称作自己的妻子,痛诉阮玲玉侵占自己的财物。
张达民的诉状并不高明,就像他母亲一口咬何阿英盗窃一样,张达民照葫芦画瓢,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。不得不说,在法庭上,张达民的演技要比阮玲玉还要娴熟。
年是阮玲玉的至暗时刻。起诉完侵占财物以后,张达民还要起诉阮玲玉通奸。虽然庭审还未出结果,但是上海滩的各大媒体已经如蝇逐臭一样将阮玲玉的丑闻大加渲染。
整个上海一时间忽然冒出了无数仁人志士,他们扛起贞洁与道德的大旗,将阮玲玉骂了个体无完肤。每个人都是“知情者”,仿佛能够指出阮玲玉的通奸事实,是一项庄严而神圣的使命。
一面是唐季珊永无止境的家暴,一面是张达民鼓动下各大媒体的渲染。而阮玲玉只不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懵懂少女。在男人们为了利益编织的谎言面前,她一败涂地。阮玲玉一无所有,只能输掉自己的生命。
年3月8日清晨,阮玲玉在唐季珊的家里,在所有站在道德制高点的,千千万万的圣人的审判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阮玲玉年生,年死。自年踏入影坛,前后九年的时光里共出演了29部电影。她不加修饰,圆融自然的演技俘获了一个时代的观众挑剔的内心。
而后玉人永诀,万籁销声,一切污言秽语霎时归为平静。随着死讯传出,整个中国为之轰动,无数艺人前往参加她的葬礼,鲁迅先生在抱病之时特地在《人言可畏》中为阮玲玉鸣不平。从各地赶来为阮玲玉送别者逾10万人,更有很多极端的影迷选择用自己的生命为其践行。
阮玲玉死后,唐季珊与张达民则换上了自己的第二副面孔。为了保全自己商人的名誉,唐季珊将阮玲玉的养女抚养长大,并每月为其母亲给予定量的生活费。张达民则开始述说起自己对阮玲玉的爱意,仿佛阮玲玉的死,与他们两人毫无关系。
几十年后,阮玲玉真正的遗书现世,家暴、讹诈,埋藏了多年的往事洗尽尘埃,终于完整地暴露在了公众的视野,可是红颜已成白骨,一切早已经枯黄在人们的记忆中。
张达民与唐季珊,他们对阮玲玉是爱,是占有欲或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?人心的复杂多变,实在让人不寒而栗。而造成阮玲玉身死的,仅仅是唐季珊与张达民么?那些在媒体上将她渲染为荡妇、出轨者、背叛者的圣人们,又有谁能够去审判呢?惟愿天堂之上再无压迫与偏见,让这一缕芳魂得以安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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