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玲玉：女性的美丽与哀愁
今年是阮玲玉诞辰周年，阮玲玉小名凤根，学名玉英，祖籍广东香山县（今中山市），年出生于上海虹口。笔者作为广东中山人，自小就曾听闻了不少关于阮玲玉的事迹。后来前往台湾攻读博士学位，透过相关研究对于阮玲玉有了更加深入的认知。直到目前在高校讲授电影文学，阮玲玉都是笔者女性主义课程中一直无法绕开的重要人物。可以说透过阮玲玉一生的境遇，展现了现代中国女性所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困境与艰难选择。
众所周知，阮玲玉的一生与三个男性有着密切的联系。从最初因为和张达民相恋，因为出身底层遭到了张家的强烈反对，阮玲玉与母亲被迫搬到了位于北四川路的张家外宅暂住，阮玲玉由此辍学，于次年元旦开始与张达民同居。然而张达民作为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，很快就把家产败光。阮玲玉不得不出外寻找工作，成功考入了明星影片公司，首次在影片《挂名的夫妻》中出演角色，并以真实自然的演技获得了导演卜万苍的赏识。但是面对张达民的不断骚扰，阮玲玉不堪其扰，于年底首次服安眠药自尽。所幸抢救及时并不大碍，后来不得不妥协，再次与张达民复合。可以说从出道之初，阮玲玉就埋下了后来走上悲剧之路的祸根。
从年出道到年自杀，阮玲玉在短短的9年间，共出演了29部电影作品，并取得了极大的成功。年联华影业电影明星选举会举行的“中外电影明星混合大选举”中，由于《恋爱与义务》的空前成功，阮玲玉更是以票高居翘楚，大大超过了蝴蝶（票）、玛丽辟福（票）和林楚楚（票），当时可谓风头正盛。除了在世俗娱乐层面取得成功之外，随后阮玲玉参演的《三个摩登女性》于年初上映，在社会上引起热烈反响，被电影史看作是“左翼”电影的发端之作。同时也因为这部电影，使得阮玲玉的演艺事业得到了极大的提升，成为了当时“进步电影”或“左翼电影”最为青睐的女星之一。随后相继拍摄了《城市之夜》（）、《小玩意》（）、《人生》（）、《归来》（）、《香雪海》（）、《再会吧，上海》（）、《神女》（）、《新女性》（）、《国风》（）等影片，这些影片大多展现了严肃、进步的价值取向。
然而事业上的顺利，却也更加突显了阮玲玉在感情上的坎坷。阮玲玉对于张达民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，此时恰好一位富商唐季珊出现，面对这位成熟深知女人心的情场老手，阮玲玉很快就被俘获了。张达民因为心生醋意，开始不断地向当时的小报媒体造谣中伤阮玲玉。尽管阮玲玉曾上诉法庭，然而法庭却以证据不足驳回了案件，让阮玲玉心力交瘁。作为人尽皆知的公众人物，报纸媒体热衷于报道徘徊在两个男性之间阮玲玉。相比于在电影中阮玲玉所饰演高尚的“神女”，现实中阮玲玉却不得不面对恶毒的攻击，甚至被报纸媒体描述为了“淫妇”。其命运就如同历史中的潘金莲一般，父权社会下为了展现男性的权威，往往是透过对女性的污名化来进行的。因为女演员的出现对既有的男性社会形成了相当大的冲击，这也正是当时社会保守力量维持性别秩序的手段。正如包天笑讲述女演员们所遭受的非议：“好像‘电影女明星’，望文生义便是一个放荡的职业，好像一个青年女子做了电影演员，就是堕行败德的。”这也展现了当时社会对女演员根深蒂固的偏见，人们更多将焦点放在了女演员的身体和私人生活之上，当中也包含了劳拉穆尔维所论述的男性凝视（malegaze）意涵，女性作为被凝视的客体，只能成为男性观赏玩乐的对象。
更让阮玲玉失望的是当她身处困境之时，周遭的男性又一次地辜负了她。唐季珊随后不久就暴露了其喜新厌旧的真实面目，正如当初抛弃了另外一名女演员张织云，选择阮玲玉一样，唐季珊很快又追求了新的女演员，从而将阮玲玉抛弃了。当初张织云曾警告过阮玲玉：“我的今天，就是你的明天。”当时阮玲玉并未听进去，只认为是张织云妒忌自己，如今却不得不独自将这枚苦果吞下。走投无路的阮玲玉，只能去找到导演蔡楚生，他们同为广东老乡，并在拍戏过程中互有好感。阮玲玉恳求蔡楚生将她带离上海前往香港，两人在香港重新开始新生活。无奈蔡楚生无法放弃自己的家庭事业和名声，最终拒绝了她。
此时，万念俱灰的阮玲玉已经彻底绝望，并且由于参演了蔡楚生导演的《新女性》，得罪了当时的报纸媒体，掌握了话语权的媒体对其进行大肆攻击。这在关锦鹏拍摄的电影《阮玲玉》中，进行了集中的展现。这也正是阮玲玉作为女性演员的悲剧矛盾之处，她的成功依靠的是大众媒体，而将其扼杀的依旧仍是大众媒体。面对多方的围剿，阮玲玉还是没能顶住压力，正如她所主演的《新女性》当中的原型女演员艾霞，面对社会大众和媒体的夹击最终自杀身亡。阮玲玉同样选择了吞安眠药自杀，并留下了“人言可畏”的警示。讽刺的是阮玲玉自杀的地点正是唐季珊送给她的那套小洋房，最终这里成为了埋葬她一生的坟墓。自杀时的阮玲玉年仅25岁，让世人唏嘘不已。
阮玲玉的自杀离世也引起了巨大的震动，甚至连一向不大关心演艺界的鲁迅，也罕见写作了《论人言可畏》，对当时的社会与媒体进行了严厉的反思与批判：“新闻的威力其实是并未全盘坠地的，它对甲无损，对乙却会有伤；对强者它是弱者，但对更弱者它却还是强者，所以有时虽然吞声忍气，有时仍可以耀武扬威。于是阮玲玉之流，就成了发扬余威的好材料了，因为她颇有名，却无力。”鲁迅深刻地洞察到了当时女性的真实处境，尽管包括阮玲玉在内当时许多女明星看似名气十分地大，但本质而言她们是弱小无力的，一旦她们背离了社会道德规范，或是尝试对男性与社会进行抗争，换取来的就是男性力量的强力压制，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自我毁灭。
可以说阮玲玉的一生是悲剧的，而造成这样的悲剧，以笔者看来主要是内部和外部两方面的因素造成的。内部因素主要源于阮玲玉的性格敏感脆弱，比较依赖于男性缺乏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，并且较为在意外界的评论和看法，这与当时另外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影星蝴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因此包括在饰演的角色上，阮玲玉主要扮演的都是一些被男性压迫的底层女性、妓女、母亲，其下场也多是自杀、入狱等悲惨结局，阮玲玉的一生也恰恰印证了人生如戏，戏如人生。另一方面从外部因素来看，则源于当时的社会究其根本仍然是男性为中心。早期电影不允许女性出现，因此都是由男性扮演女性，然而随着时代的变革，人们愈发无法接受这种表演方式。因此开始出现女性参演电影，并且伴随女演员不断地出现，她们的名气也越来越大，甚至超过了不少男演员。这也使得这样一种传统父权制度，开始出现对权威丧失的焦虑，对女演员进行道德审判和污名化，这都是男权制度维护既有秩序的手段。因此当时除了阮玲玉、艾霞，接二连三地出现女演员自杀的情况，女性不得不背负来自社会舆论、家庭等许多压力。
阮玲玉的离世也象征了一个时代的结束，正如关锦鹏所说，阮玲玉在年自杀，就等同默片年代画上了句号。同时今年也恰好是张爱玲诞辰周年，根据张爱玲弟弟张子静回忆，阮玲玉也是张爱玲最喜爱的中国女明星之一。这两位传奇女性分别代表了现代中国电影、文学的两座高峰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们依然缅怀与想念她们。
（作者简介：广东财经大学讲师，台湾中正大学博士、美国佩斯大学访问学者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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